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f55d小说网 > > 不系之舟(1v3) > 29戏吻(齐线)
    机场的广播用一种近乎漠然的腔调播报着航班信息,粤语、普通话、英语依次流淌,交织成一片离别的背景音。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、香水以及人潮特有的微咸气息,潮湿,黏腻,一如霍一此刻的心情。

    方欣站在安检口前,转过身来,脸上带着明艳却又不舍的笑。她今天穿了一件柔软的米白色针织衫,衬得她肌肤愈发温润,眼波流转间,是毫不掩饰的眷恋。

    “送到这里就好啦,”方欣的声音放得很软,带着港式普通话特有的、慢悠悠的嗲意,“再进去,你又要被那些长镜头对着拍了。我可不想明天头条是‘霍编神情落寞,疑与方欣情变’。”

    她试图用玩笑冲淡离愁。

    霍一看着她,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轻轻触动。她嗯了一声,伸手,极其自然地替方欣将一缕滑落颊边的发丝捋到耳后。指尖不经意擦过对方温热的耳廓,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。方欣顺势握住她的手腕,指尖在她掌心轻轻挠了一下,像只撒娇的猫。

    “我会好快拍完噶,”方欣切换回粤语,语气更添亲昵,“你噝香港,要记得食饭,唔好挂住改剧本就唔记得时间。我每日都要查岗噶。“

    “知道。”霍一应着,反手握住她的手,用力捏了捏。方欣的手保养得极好,柔软细腻,与她略带清冷的外表不同,总是暖洋洋的。“横店那边温差大,早晚记得加衣。我给你带的那个保温杯,里面配了药材,让助理每天记得给你泡水。

    “知道啦,霍大小姐,”方欣笑起来,眼尾漾开细细的纹路,非但不显老态,反而有种成熟的风情,“你而家好似我阿妈哦。“

    “嫌我哕嗦?”霍一挑眉,故作不悦,眼底却是一片温存。

    “点会啊,”方欣凑近一步,声音压得更低,气息拂过霍一的颈侧,带着她常用的那款玫瑰香水的尾调,“不知几钟意你紧张我。”她飞快地抬眼看了看四周,趁人不注意,极快地在霍一唇角印下一个轻吻,一触即分,留下一点湿热的、若有似无的触感。

    霍一的心跳漏了一拍,随即又重重地敲击在胸腔上。她看着方欣微红着脸,拖着小小的行李箱,转身走向安检通道,还不住地回头朝她挥手。那抹米白色的身影最终消失在拐角,像投入湖心的石子,漾开的涟漪却久久停留在霍一的感官里。

    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方欣的香气和温度,那份柔软的、甜蜜的、近乎宠溺的牵挂,像一层软的、甜蜜的、近乎宠溺的牵挂,像一层温暖的薄膜包裹着她。然而,随着那身影的彻底消失,另一种更为幽深、更为躁动的情感,却如同挣脱了缰绳的兽,悄无声息地探出头来。

    内心的魔鬼被放出了笼。

    离别的愁绪尚未完全沉淀,一种近乎罪恶的兴奋感却已开始悄然滋生。方欣的离开,像移开了一块一直压在火山口上的巨石,那被刻意压抑、被理性束缚的、对另一个人的渴望,终于找到了喷薄的缝隙。

    她转身离开机场,坐进车里。密闭的空间隔绝了外界的喧器,却放大了内心的回响。手机屏幕亮起,是方欣落地后报平安的讯息,附带一个可爱的亲吻表情包。霍一回复了“平安就好,想你”,指尖却有些发冷。

    《玄都手札》的剧本,就在这个时候,正式立项了。

    项目启动会的会议室里,冷气开得很足,长长的会议桌两旁坐满了人。制片、导演、统筹、美术......各方面孔围绕着这个即将诞生的作品。霍一坐在主位偏左的地方,听着制片人介绍前期筹备情况,目光却有些游离。

    她的指尖无意识地在平板电脑光滑的屏幕上动,上面是最终确定的演员名单。李悟/李城一角,旁边清晰地印着“林君扬”三个字。这是她和导演、制片几经权衡后的结果。

    齐雁声的年纪饰演年轻的令狐喜确实已显勉强,但只要对手演员相差无几,二人经过打光化妆,再加上齐雁声本身浸淫舞台的身段功底,以完全经得住中景以上距离的镜头。

    而林君扬,这位同样资历深厚、演技精湛的男演员,以其近乎“无我”的沉浸式表演风格和温和的性情脱颖而出。他是一张安全牌,能完美承载角色的复杂性,却不会注入太多属于演员自身的、强烈的个人特质。

    霍一看着那个名字,心里涌起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。理智上,她知道这是最专业、最合适的选择。但情感上,一种隐秘的、近乎扭曲的占有欲却在嘶鸣。这场《唐梦》,这场她耗费心血、投射了太多私人情感的幻梦,与其说是林君扬与齐雁声的联袂出演,不如说是她要透过林君扬的躯壳,与那个由齐雁声饰演的、存在于她青春执念中的“令狐喜”,进行一场隔空的精神交媾。

    她修改了现代部分的故事线。道术师李城,他追寻前世,破解谜团,与由齐雁声分饰的现代粤剧红伶简洁并肩作战,看似顺理成章。但在霍一笔下,李城面对简洁时,总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疏离和不耐烦。他追寻的,从来不是简洁这个鲜活存在的个体,而是缠绕在他梦境深处、那个千年前官媒令狐喜遗留的、破碎而执拗的幻影。

    故事的结局,李城没有像寻常剧本那样与简洁产生感联结、释然前世,而是在幻境中彻底直面本心一他不爱简洁,从来都不。他只是被那抹千年孤影所蛊惑,最终选择带着这份清醒的绝望,独自消失在光怪陆离的都市霓虹之中,如同被前世吞噬。

    这个改动让制片方有些犹豫,觉得过于灰暗和非商业。但霍一的态度异常坚决,这是她不惜代价也要完成的表达。最终,凭借她的权威和《昭夜行》带来的巨大成功,剧本还是按照她的意志定了下来。

    第一次剧本围读会,气氛严肃而专注。齐雁声来得稍晚一些,她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和卡其色长裤,及耳的短发利落清爽,脸上带着怡到好处的淡妆。她先是礼貌地和导演、制片打了招呼,然后目光转向霍一,微微一笑,点头致意:“霍编剧。“

    众人前面,她们颇有默契地装得不熟悉。

    “齐老师。”霍一站起身,动作略显僵硬。她闻到了对方身上极淡的、类似于檀香混合着某种木质调香水的味道,与她惯常闻到的方欣身上甜暖的玫瑰香截然不同,更冷冽,也更....令人心神不宁。

    围读进行得很顺利。林君扬的声音温和而有磁性,将李城的迷茫与执拗诠释得丝丝入扣。轮到齐雁声的part,她一人分饰两角,切换自如。演绎简洁时,声线是明亮而带着些许戏曲韵味的铿锵;切换到令狐喜时,则瞬间变得低沉、审慎,带着一种古雅的迂回和克制。

    霍一低着头,目光落在剧本上,耳朵却全力捕捉着那个声音的每一丝细微变化。当齐雁声念出令狐喜的台词,那些她烂熟于心的、出自她笔下的字句,经由那把独特的、略带沙哑的嗓音吐出时,霍一感到自己的脊椎窜过一阵细微的麻痒。仿佛不是齐雁声在扮演令狐喜,而是她笔下的那个魂灵,借由这个女人的身体和声音,重新活了过来。

    她甚至不敢看她,生怕自己的眼神泄露过度。

    中间休息时,众人散开喝荼闲聊。齐雁声端着保温杯,走到霍一身边坐下。

    “霍编剧呢个结局,写得真系无情,”齐雁声开口,语气是前辈对后辈的亲昵,却又不会让人感到居高临下,“简洁同令狐喜,性格反差好大,好有挑战性。“

    “齐老师觉得唔好?”霍一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无波,“但我净系将想写嘅故事写出来啫。“

    齐雁声笑了笑,眼角泛起细密的纹路。她忽然想起什么,略带调侃地看向霍一:“结局呢我就冇乜意见,不过,霍编,我睇剧本慨时候都有哟好奇,点解李城对简洁好似成日都唔多耐烦咁?原来我哋做大戏,”她指了指自己,意指角色简洁,“系你眼中真系咁无聊?“

    她的语气轻松,带着善意的打趣,仿佛只是同行间寻常的交流。但听在霍一耳中,却如同一声惊雷。她猛地抬头,对上齐雁声含笑的、深邃的眼睛。那眼神似乎能洞穿一切,看透她藏在专业编剧面具下,那些晦暗的、不足为外人道的私心。

    心脏在胸腔里狂跳,血液轰地一下涌上头顶。霍一感到一阵莫名的慌乱和......被看穿的羞耻。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要辩解,却发现自己喉咙发紧。

    “唔系......霍一的声音有些干涩,“简洁好好,只不过.....”她停顿了一下,寻找着合适的、属于编剧的专业词汇,“只不过李城嘅心,好早以前就被另一个人、另一种感觉占满,佢睇唔到身边其他....“

    齐雁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,指尖轻轻敲着保温杯的杯壁:“哦.....即系,心有所属,所以目中无人?”她笑了笑,“呢种设定,都好虐心喔。“

    霍一不知道她是否意有所指,只能含糊地应了一声。那一刻,她觉得自己所有精心构筑的防线在这个女人看似随意的玩笑面前,都变得不堪一击。

    自那以后,霍一发现自己越来越难以用纯粹专业的目光看待齐雁声。或者说,她从未纯粹过。只是现在,那种隐藏在专业合作下的私人渴望,因为项目的推进和接触的频繁,而变得愈发汹涌难耐。

    她开始以讨论剧本、斟酌台词、商量角色细节为理由,更紧密地靠近齐雁声。电话、讯息、面对面的交谈.....频率高得几乎超出了正常的工作范畴。连她的助理都隐约察觉,霍编对齐老师的事,似乎格外上心。

    而齐雁声,从未拒绝。

    她总是适时地回应,耐心地探讨,甚至偶尔会主动分享一些她对角色理解的新想法。她的态度始终保持着一种怡到好处的距离感,是前辈艺术家对年轻编剧的提点和合作,但偶尔,在那份专业和礼貌之下,霍一似乎又能捕捉到一丝极其微妙的、若有似无的纵容。

    这种纵容,像某种隐秘的鼓励,让霍一内心的魔鬼愈发躁动。在讨论角色的范围里,一切似乎都被合理化了。那些过于专注的凝视,那些借口调整对方戏服衣领而短暂停留的指尖,那些并排坐着看监视器回放时,手臂不经意间的摩擦....所有细微的、越界的触碰和试探,都被包裹在“为了作品”的光鲜外衣霍一沉溺其中,既罪恶,又兴奋。

    她知道自己走在危险的边缘,另一边是万劫不复的深渊,但深渊之下散发出的、名为齐雁声的诱惑,让她无法抗拒。

    最出格的一次,发生在剧组临时搭建的休息室里。那天的拍摄任务很重,齐雁声有一段情绪爆发极强的独角戏,反复拍了几条,导演才满意。结束后,她显得有些疲惫,回到休息室稍作休息。

    霍一找了个借口跟了进去,手里拿着刚刚微调过的剧本段落。

    “齐老师,关于令狐喜御前陈情嗰段台词,我觉得可以......”她递过剧本,指尖因为紧张而微微发凉。

    休息室里很安静,只有空调运转的低鸣。齐雁声接过剧本,靠在化妆台边,仔细地看着。她微微蹙着眉,侧脸在灯光下显得轮廓分明,眼窝深邃,带着一种经年累月沉淀下来的、疲惫却依然动人的风韵。

    霍一站在她身边,距离近得能闻到她颈间淡淡的汗意,混合着卸妆油和之前那缕木质香气,形成一种极其私密的、属于成熟女性的味道。她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对方微微开合的嘴唇上,那唇瓣上还残留着一点戏妆的红色,看起来有些干燥,却又异常柔软。

    “这里,‘臣非不愿,实不能也’,”齐雁声用指尖点着剧本,抬头看向霍一,眼神带着征询,“语气是更无奈些,还是更决绝些好?我觉得这里令狐喜的内心其实好挣扎。“

    她的声音不高,带着一丝沙哑的疲惫感,像羽毛一样搔刮着霍一的耳膜和心尖。

    霍一的大脑一片空白,所有精心准备的关于台词的探讨全都消散无踪。

    只注意到齐雁声深邃的眼睛望着自己,只闻到那令人头晕目眩的气息,只感觉到胸腔里那头名为欲望的野兽在疯狂冲撞牢笼。

    理智的弦,砰然断裂。

    她几乎是凭借着本能地向前倾身,一只手撑在齐雁声身后的化妆台上,将她半圈在怀里,然后低下头,不容置疑地贴了上去。

    齐雁声嘴唇的触感比想象中更加柔软,带着一点干燥的温热,和极淡的、苦涩的唇膏味道。

    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。

    霍一能感觉到自己心脏疯狂擂鼓的声音,能感觉到对方身体瞬间的僵硬。她以为自己会被立刻推开,会得到一个响亮的耳光,会听到冰冷的斥然而,什么都没有。

    预想中的挣扎和怒斥并没有到来。齐雁声的身体只是在最初僵硬了一瞬,随即缓缓地、极其细微地松弛了下来。

    然后,更让霍一难以置信的是,她感觉到齐雁声的嘴唇,在她的触碰下,开始有了回应。那不是热烈的迎合,而是一种缓慢的、试探性的、甚至带着些许引导意味的回应。她的唇瓣微微开启,允许了霍一更深入的侵入。

    这个认知像一道电流击穿了霍一的全身。她加深了这个吻,动作从最初的莽撞变得急切而贪婪吮吸着那份意想不到的甘美。鼻尖充盈着对方身上那令人迷醉的气息,混合着彼此逐渐紊乱的呼吸。

    就在这时,一只微凉的手轻轻抚上了霍一滚烫的耳朵。指尖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耐心和......戏谑?缓慢地、一下下地摩挲着她敏感的耳廓和耳垂。

    这个动作如此轻柔,却带着巨大的冲击力,让霍一浑身一颤,几乎软倒下去。她微微睁开眼,对上齐雁声近在咫尺的目光。那双深邃的眼窝里,情绪晦暗不明,没有惊慌,没有愤怒,甚至没有情动,只有一种.....深沉的、近乎平静的洞察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一刻的发生。

    她没有拒绝。

    Joyce没有拒绝。

    这个认知如同最烈的酒,瞬间冲昏了霍一的头脑。她闭上眼,更加沉迷地投入到这个禁忌的亲吻之中,仿佛要将自己整个人、整颗心都献祭出去。

    直到门外传来工作人员隐约的脚步声和谈话声,才像一盆冷水骤然浇下。

    霍一猛地退开,气息不稳,嘴唇湿润红肿,脸上带着未曾褪去的潮红和惊惶。她看着齐雁声,对方也缓缓直起身,抬手,用指腹极其自然地擦了一下自己的唇角,动作优雅得不带一丝烟火气。

    她的目光依旧平静,甚至对霍一露出了一个极淡的、难以捉摸的微笑,仿佛刚才那个惊世骇俗的吻,只是一次寻常的台词演练。

    “呢句台词,我知了”齐雁声的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平稳,只是略微有些低哑,她指了指剧本上刚才讨论的地方,“我觉得,都系无奈多一滴更好,毕竟,系令狐喜,唔系李悟。“

    她仿佛无事发生般,继续着之前关于角色理解的讨论。

    霍一呆呆地站着,耳朵上仿佛还残留着那微凉指尖的触感,嘴唇上还烙印着那份柔软的回应。内心翻江倒海,是巨大的狂喜,是灭顶的后怕,是更深的沉迷,也是无法言喻的恐慌。

    魔鬼不仅被放出了笼,它还....尝到了甜头。

    而那个释放它的人,正用一种她完全无法理解的方式,从容地、甚至是欣赏地,注视着它的獠牙。